辛金_十安

经历过的是一个梦,未经历的是一个笑话。

花间1-11

还欠一个结尾,再有几百字就结了。
谢谢等着她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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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云南王府有一勺池,春秋嫌凉,夏天可以避暑。
枫藤爬了假山石,像层碧幽幽的青苔。湖面上贴水漂着几片半死不活的荷叶,最大的那片上爬了两只晒太阳的花龟。湖边几棵粉紫色的玫瑰,他以为已摘尽了,没想有几朵还在开。果然花是不理会国丧与否的,只挑自己合适的时节。
老皇帝自赤焰翻案之后扑腾起的大浪花只数驾崩一件,也实够折腾人。这段时间,言小侯爷又要惆怅没新曲子听。当年妙音坊关时就见过他那副弃儿模样;不过也活该,谁让那家伙在苏宅找曲谱那会儿拉着他穆小王爷给自己当免费的人形梯子使——就算那时候他也是同意的。
风打湖上过,掺了一股水腥气,沁凉;不似府外的,一只暖手。可惜没带上玫瑰香,他叹口气,想起来那时蹭到的静妃娘娘,如今当叫太后娘娘,亲手做的玫瑰饼。
再要吃到就难了。
国丧期没尽过,霓凰郡主先回了云南,他多留一阵子;不像当年比武招亲,这次是他主动的。自收到苏先生最后一封信,他姐就掉了魂;这几年过去,苏先生没回来,霓凰郡主没展颜笑过。只把穆小王爷的功课逼紧了几分,似是恨不能她的青儿快点长成,她就再无牵挂。穆小王爷终借这次找到了机会,编排了一串理由,赖在了金陵。
他知道他留不久,但能留下点时间。霓凰需得些时日独处,想开,这件事他这个弟弟帮不上忙,只能多给她些空间——即便是最后的血亲,姐弟毕竟不是连体儿,终有一日要分开;更何况,弟弟也如何都作不得亲姐心上人的代偿。他知道这件事他姐姐心里比他还透亮,否则也不会轻易允了他的无理要求,但这一段时间她能想开多少,他不敢说。
情之一字,本就看不开;若能看开,也无今日这一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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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热,蝉很吵。他靠坐在门前吃李子,抬头看廊角檐下新挂上去被风吹响的几串玉片。恍记得苏宅那位置也挂过一个古朴的木风铃,跟着风叮叮咚咚响,声音比玉沉。那时候听说过飞流还会跨院子跑到隔壁靖王府摘花,蒙大统领真是会给苏先生选位置。
也几年没见过小飞流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他低头长吐出来一口气,身边传来一声笑,“穆小王爷也有这等伤怀姿态,不容易。”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野郎中尽说风凉话。”
“呵——”青色的蔺晨跳下来,手里扇子一指他正看着那风铃,“巽位属木,穆小王爷这定风铎……”
“变风水先生了。”抛下手里的果核,擦擦手,“我湖边那几丛玫瑰已经都叫你摘干净了。”
“玫瑰露酒点好了,送你一坛。”
“国丧期可还没过呢。”
“酒好了就过了。”
他揉揉鼻子,没搭茬。想,梅长苏身边先前总有这么一个活宝,日子大概也不会太无聊。
一只软猫贴着湖边石沿静悄悄溜过来,被蔺晨一把抄起抱着坐到了门前阶上揉,肚皮朝上,蹬着腿仰头暧昧地叫。
“你刚没说完,我那玉风铃,风水什么的。”
“不知道。”蔺晨一边说话一边挑着下巴逗猫,眼睛眯得猫儿一样,“我是个江湖郎中,不是神棍。”
穆小王爷气得牙根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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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见那猫,蝉还没出,踏雪黄狸正被院子里挂着的国丧的白布条把两条前腿缠住绑在玫瑰丛,滚了一身玫瑰刺,翻着白肚皮,两条后腿加半身泡在泥水里,仰着头对着人哀哀叫。
猫儿看着的人是蔺晨,院子是那一勺池的院子。
他见着时蔺少阁主自顾蹲在花间悠悠哉解猫儿身上的布条,不管他自己的青衣带都变了灰的。末了还抬头对着他挥挥那只泥手,“穆小王爷,好久不见。”
“这是我家的院子。”
“这是我的猫。”
打死他都不相信蔺晨就为一只猫儿闯了云南王府。
“有名字,它叫……”蔺晨眼睛左右扫扫,“花间。”
“花椒?”
“花椒。”蔺晨笑弯一双眼,脏着衣服抱着泥猫走出来,“对,花椒,花椒。”
像不屑掩饰自己拙劣的谎。
他看着蔺晨极自然地坐到湖边,背对着他洗手洗猫。猫儿被拎着后颈,没劲儿挣扎,只歪着头缩着四脚细声叫,“咿哦——咿哦——”
“别听小花椒叫成这样儿,是只公猫。”
水湿的花椒刚放下地,马上狗一样转圈甩身上的水。他没及躲,袍角多了几个泥点。蔺晨已脱了脏外袍捞了要落跑的花椒,擦两下包起来揣怀里,只露一个睁着一双委屈眼的猫头。
“我不知道我们这么熟。”
“金陵这么大,城里只这片玫瑰最好。”
他没应,权当那家伙胡言乱语。苏先生最末一封信是蔺晨亲自送来的,他得算欠了一份人情;蔺晨是琅琊阁的少阁主,不刻意结交,也没必要交恶。
“国丧就摘了,太可惜,我留下酿酒用。”蔺晨鼓捣两下又开始蹬腿的猫,“这次听准了,我造的酒,叫花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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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酒没着落,花椒常来逛,再没把自己缠住过;蔺晨自池子里捞出两只花龟,养起来,一只茴香,一只八角。
名字里扑面而来的讽刺的味。
他没赶,赶不走;适应起来,见不到蔺晨反而奇怪。大不了就当又来了个卫峥,听他说两句闲话挺有意思。
蔺晨坐门前逗乌龟。茴香八角性格差很远:茴香怕人,但慢慢伸手可以轻轻摸头;八角会主动张嘴咬人,若在它合嘴之前顺着向后推它一下,那家伙会仰倒在水里。
蔺晨又把八角顶翻在水里;八角倒仰着扑腾,翻不过来。
要是霓凰在,一定要说玩物丧志。他自己看蔺晨玩两只小龟玩得不亦乐乎,都忍不住想骂他。
然从头到尾,他没多问半句苏先生相关的事情:问了也没用,蔺晨想说怎么都会说。当然,如果霓凰在,她大概忍不住不去问的;即便她也明白,这事问了也没用。
霓凰吾妹亲启。他们的林殊哥哥早就已经死了,苏先生从来都没有一辈子。
霓凰忍不住的当口,他须得忍住;反过来若是霓凰能忍,他就不必忍了。
花椒叫着走过来,侧身看着他,然后一溜烟钻蔺晨身边,软绵绵趴下,脑袋找蔺晨的掌心,眼睛一闭,揣着俩前爪等着挠头。他瞪着眼睛看蔺晨两下把那家伙挠得仰着下颏翻着白肚皮哼唧,恨不能在地上化成一滩水。
八角翻过来,两只花龟都失宠了。
穆小王爷简直觉得,这王府不是他家的。
这幕演着,下面有人通报,戚猛将军递了帖子。心里一口气本来就没下去,听这茬,他瞥一眼,甩下俩字,“不见。”
“嚯,好大口气。”蔺晨反应比下人快,“他招你了?”
他眯着眼睛看蔺晨。你不知道?
“哎呀,不就是口不择言一句话,这不是亲自上门来道歉求和了。”蔺晨爽利利改口,一双眼笑成俩月牙儿,“人家好歹也是个将军。穆小王爷就这么给闭门羹,多不好。”
他“哼”一声,不接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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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门羹是轻的,当街他只冷笑两声骑马带人从戚猛那帮人身边走过去,就为这,他真想再奖励自己半个月假期。
青黄不接,背着他穆小王爷这么编排他姐弟俩的名字,偏却还没绕过他这个主角。别管对方什么身份,也别说是不是玩笑失言,就以往的穆小王爷,一鞭子甩在那张油腻的笑脸上都不为过。
那年霓凰郡主比武招亲,他坐在观景台上使白眼挨个儿翻着各国跑来争郡马的那帮人,就在老皇帝眼皮子底下把那群人随着心思骂了遍,最后还“看”断了那个胆敢打他姐主意的家伙的一条腿;就算有人说他年轻莽撞,可见他曾只为这莽撞话获半点罪过?没有。
因着他的身份,他有那真性情的空间。他尽可以在比武场上对所有人明确表达自己的不满:因为霓凰绷着,这不满必须要他穆青吐出来。至于如今,他的确不喜欢戚猛那人,但没必要当街发作,彼此失了体面;戚猛必要因这事上门道歉,他不见,就仍是那个真性情的穆小王爷。
这叫分寸。
“外人不知道,率性直言的穆小王爷却生一颗七窍玲珑心。”蔺晨歪着身子拿眼瞄他,“没准你姐都不知道。”
他姐知不知道无所谓,反正霓凰从没什么刻意瞒他,也没什么刻意告知。就像是苏先生,霓凰先知道了对方就是当年的林殊哥哥,就在自己面前对他换执了女礼;他也心照不宣权当没看见,不知道。有人讲说云南王府郡主姐姐到处压自己弟弟一头,却不知那只是因为外人眼里他们未分开过,上头有郡主姐姐挡着,小王爷不欠历练,却得以藏拙。
单论武功他或许终不敌霓凰,但行事待人,他未见定逊霓凰一筹。云南王府,该出头的时候,他能顶上去。
“不见戚猛,今儿也该有旁人来。我回去看我的酒,你自思量见或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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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晨跑得够快,花椒半翻过来身子,茫茫然看主子已不见了;又一眼看到还发愣的他,立马翻正四脚曲低,委屈眼睁圆,一副随时落跑的模样。
穆青翻个白眼,不看它。过会儿,身边蹭来一条尾巴。
花椒身长尾长,骨架却软,皮毛细嫩身条柔韧,委屈眼里藏着媚。不似白兔子,身量差不多,骨架轻却脆,眼睛里只写着“我是被害人”,被抓住了只知道扑脚,用尽全力也无力道,那所谓“兔子蹬鹰”除吓鹰一跳,估计没什么旁的作用。
这就是猎手和猎物的差别。
他还没多勾勾花椒的下巴,又来人通报,这次递帖子的不是戚猛,是列战英。
他想起来蔺晨那个意味深长的笑,怎么想都觉得碍眼。
列战英他见过,次数不多,也可说他们之间没什么交集。印象里那是个板整的人,板整得像他的主子。聪明,会办事,不妨碍心思单纯;萧景琰交代的所有事,尽去丁是丁卯是卯地办,不多顾忌。只可怜旁边有个戚猛,那家伙是个坑,每次说错话做错事,闯出祸来,自己搞不掂还得要列战英来填。他不知列战英怎么想,若换他是列战英,成天管给这么一个坑王扫尾,他会找萧景琰起义。
没拒绝的理由,他也得整理整理迎客。拒了戚猛够了,列战英没招他。说错话的是戚猛,那就只是一点无心之失,到这就够了,闹大了没意思。
但这客套让他烦,像所有的蝉都跟着一起吵,吵得他一个头两个大。他知道客套他顺手拈来,玲珑起来也滑不溜手,但是没意思,烦,尤其遇上这么个板板整整的人,更烦。
穆小王爷身段柔软,但挡不住列战英是块石头;出招没人接,赶上面对的是王府那帮老古董,他是来放假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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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呼吸没几次,常服的列战英被请进来。他出座回礼,迎客进门——然后就到这儿了。
花椒冲出来,平素最怕生人的花椒这会儿冲出来,却临时刹了车,像犹豫要不要过来;前脚想跑脱,后脚还对着列战英;委屈眼仰着瞄瞄他瞄瞄列战英,最后鼻子抬起来向了列战英的方向。
列战英满脸茫然看他,他比列战英更茫然地看着花椒。
什么情况?
列战英愣着不动,花椒就动了,瘦长一只扑上去。一双爪子勾住了列战英衣服下摆,身子顺势滚地,头脸埋在衣服里一串咬,身子后脚回过来蹬踹,团成球蹭着在地上打起滚,嘴里呜呜咽咽地嫩着声音叫唤。
列战英低头看猫再抬头看穆青,就看着穆小王爷一双大眼睛恨不能跳出来掉花椒身上。衣服布料在猫牙和猫爪的合力碾压下发出绝望的声音,花椒的叫声成了配乐。打狗也要看主人如此生动的现场演绎,列战英不好动更无言以对;看穆青还傻着,列战英轻轻清了清嗓子提醒穆小王爷他家猫摆弄的抓板姑且是个活人。
“花椒。花椒!”
第一声叫出来花椒停了动作,侧卧着抬头,嘴里还叼着列战英半片青色的袍角,两只耳朵左右晃晃;然下一刻就立又投入到自己的战场里去了。待到第二声,花椒理都没理。
穆小王爷怒,一跺脚,花椒停下。他过去作势要抓,花椒停下动作却没松口,左前爪抽出来亮出爪子对着穆小王爷白嫩的手就是一下子,他没及躲,手背上给抓出来白花花的四条道子。
他愣了,列战英也有点楞,花椒倒是立马跑了头也不回。穆小王爷抱着爪子直起身,还没来得及觉得手疼,就听列战英试探叫了一声“穆小王爷”。
现在他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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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椒是跟着蔺晨回来的,他趴在两只花龟旁边装死。
“呦,趴架啦。”
他瞪了蔺晨一眼,又瞪他怀里委屈眼看着他的花椒。
那会儿他刚尴尬地说了一声没什么,手上四条道子就开始转红渗血。他不好叫人取药,列战英这么看着也看不过去,道了两声歉。他也不知道花椒忽然发什么疯,却也没理由责怪列战英。话不好再多说什么,列战英连正题都没提就抢先告辞,剩下他一个人舔伤。
他觉得自己好委屈。
伤手递到蔺晨眼前,蔺晨坐下来作势用扇子敲了下猫头,“花椒,你真不乖。”
花椒嘤咛一声,把脑袋钻进蔺晨臂弯里。
穆小王爷看着花椒在心里哀叹,这世道,人不如猫……
蔺晨瞧他可怜兮兮那副样子,顺手扔他一盒药膏,又对怀里花椒,“去,哄哄你家小王爷。”
花椒真被推出来,“咿哦”一声回头看看蔺晨,又慢吞吞过来,四脚趴下,抬眼看看穆青,叫一声,低头闭上眼,认命似的一头拱到穆青伸出去还捏着药的胳膊。
他的气都跟着没了。
“这次话没说成,他还得来。”蔺晨把花椒抓回去,“我把花椒带走,我保证。”
他哼唧一声,“你早干什么去了,我人都丢完了。”
“谁知道花椒和列战英那么投缘。”
他眯起眼睛看着蔺晨。他心里就是确定,这次花椒这事儿十有八九和蔺晨有关。
蔺晨就笑眯着一双狐狸眼,“没关系,现在他比你头疼。”
这话是真的。他翻过身,眼睛看廊顶门框,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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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战英人没到,却备了礼。蔺晨靠门边坐着,一边逗茴香八角一边替小王爷翻列战英递的帖子,“这人挺有意思。”
他凑过去,马上知道蔺晨什么意思:列战英的礼单里有一项正是上等的伤药。狠狠白了蔺晨一眼,他到另一边坐下,看着池子里的荷花。
似乎蔺晨来了之后荷花就长得好了,已经有一角冒起一大片,开了好几朵粉白的花。也有一小棵玫瑰还留着几个花苞,这次却没人摘了。
“你的玫瑰露酒再做不好,我都差不多应该走了。”
“放心,这件事不了结,你且还走不了。”
蔺晨把茴香八角戳得扑腾着四条腿到处乱游,穆青斜眼看蔺晨,怎么品刚那语气里都透着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意思。
本来,那人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我还怎么结?该见列战英我见了,你家花椒跑出来发疯,倒来怪我?”
蔺晨挑着眉看回去。你还能就这么走了?
他吐口气闭眼睛靠回去。是,这件事成现在这样,他还真不能就这么走……
想起来这事儿都觉得头大。
被猫抓那一下省下来的功夫,这会儿全都费回来了。
这事若就这么灭了,他心里得憋闷一口气;可他真的又还能怎么办?这件事情怎么看都是他穆小王爷是苦主:显然不是他挑头让戚猛说闲话,也不是他让花椒跑出来挠他。今是列战英和戚猛都不再上门,难道要他堂堂穆府小王爷上门去吐苦水讨公道?怎么可能。
“你若一天到晚只在府里长蘑菇,你就一直长蘑菇好了。”
“你什么意思?”
“你走之前,我保证让你喝到玫瑰露酒。”蔺晨笑,“说不准,还有什么别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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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自己听不懂蔺晨说什么,隔天还是出门。走走没转几圈,碰上言家小豫津;后者千年不曾见过他似的,极热情地邀他同去酒楼饮杯水酒。随从们到了二层便给拦住了,他还没来得及多问什么,已经被拉进了雅间。
雅间难得没熏香,太阳从楼后照过来,窗格子里框着楼外的河,半边河水金粼粼;河上有船,船上看不清人。风声蝉声响成一片。
言豫津这几年在金陵城里蹦哒得可欢实,老皇帝在的末几年,宴学子清流赋诗赏乐的风雅事从来跑不了他,风流不纨绔,俨然成了清贵名流。今眉眼里都是笑,神情里仍和当年那个为了份曲谱把他当梯子的人来疯差不离。
只这次他回来也有日子,早怎么没见这小子有这么热情。穆小王爷顿没心思注意风景,看着言豫津的眼睛里写满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言豫津也不先开口,开始认认真真给他讲茶,年份产地,冲泡讲究,一边讲一边斟,斟饮还要讲感想。过会儿忽然给他一道釅茶,他正走神看窗外一只水鸟,没着意中了招。一张脸都皱了,恨不能把舌头吐出来。
被瞪着的罪魁祸首毫无自觉,“我讲过,这一泡茶重。”
“有事说事。”
“无事便不能请你喝杯茶?”言豫津眼里无辜。
“难得你竟有无事的时候。”
“我常无事,是你多时不见我。”
“我回来也有这些日子了,你却偏选了今天。”
“相请不如偶遇。”
“咱俩这样有意思吗。”
“明明是你有事挂心。”言豫津已换了茶叶重泡好了茶,斟满了穆青的茶盏,“陈四年的白茶,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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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头还停在上一道茶的回苦,新一盏的白茶软得没味道。言豫津依旧笑得春风满面,穆小王爷心腹诽着秋天都到了。
金陵又过了一个夏天了。
不知道自家姐姐过得怎么样,自己这些日子拖着不回去也不回信,掐时候家里手书也该快到了。
这么算等着自己回去,就能一起看桂花。
只可惜了,蔺晨那个没诚信的,白教他等了那许久的花间酒。也可惜了他那一整个云南王府的玫瑰,不过这些年这些花谢了又开,若不是他这次回来,估计也就那么无声败了。
他还记着小时候就为了姐姐一句“好香”,庭院里那棵桂树刚开的几枝就都变了桌案上的插花。
闭眼睛就能想起来那种溢满了屋子的甜腻味道。
一年一年发生那么多事,一年一年没什么不同。那么些人来了又走,树还是当年那树,花却不是当年的花。
穿堂风吹过去,还没秋意的凉;今儿出来时天却是秋里的蓝了,或者换个词,高远。水里都是云影子,他执茶盏低着头发呆,发觉自己正在不合时宜地伤春悲秋。
但再如何,花还开,人还在。
深吸口气坐直身子吐出去,伸手放了杯子。还没开口耳朵先听见门外头传进来的小声通报,接着就是言豫津半身都探到窗外去,挥着手,声音里都饱含着笑意,“哦,列将军,好久不见,不如上来饮杯茶。”然后回头对着他一脸惊喜,“穆小王爷你看,今日可真是赶巧。”
毫不掩饰自己的做作,反倒成了正大光明的爽朗;这一般的冠冕堂皇,倒让穆小王爷觉得自己的耳聪目明成了尴尬的偷听墙角。这事儿亏得是言豫津这讨巧的模样来做,谁知道多年不见这家伙也长成了泥鳅。有人一层一层上台阶,木楼梯吱呀呀响。他还低着头没反应,却觉得过会儿自己不同做出个一脸惊奇的样子给列战英看,都对不起言小侯爷的夸张演技。
他回头,列战英比他还一脸状况外。
一张板板整整的脸配上无比茫然放空的神态,即便出现只有一瞬间;上次他光顾着头疼手疼,这次他眨了眨眼,然后没憋住笑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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